一条鲩鱼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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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w】Rose garden

Rose garden

——一则被遗忘的1878年8月夏天的小故事。


当炎热包围柏林的时候,加施泰因依旧被舒适的河谷云雾环绕着。河谷风景如画,然而,并不是每一位旅客都会被自然景物吸引。一些在桥边散步的游览者注意到了那辆路过的朴素马车,一名身穿黑衣、头戴礼帽的老人坐在那儿,没精打采盯着前方的马儿,似乎对河谷两岸的一切都视而不见。马车粼粼而去,游客们没有对那位乘客施加额外的关注。从那身打扮来看,或许他只是附近教堂的神父。

当马车从人群的视线中脱离,最终抵达一座静谧的花园别墅时,德意志的帝国宰相才终于把目光从马笼头上移开,慢悠悠的下车。皇帝的好副官莱恩多夫伯爵已经走到门口来了,只消看一眼,他就能看到这位好伯爵眼光里的不赞成,那些东西简直像告示牌一样浮动在副官头顶上:皇帝陛下不是可以围追堵截的对象,未经汇报的突然拜访简直不合逻辑。

“哦,我可不在乎这个”,他想:“毕竟二十多年前我就突然跳进过他的火车包厢。”

“陛下在等您,殿下。”莱恩多夫对他说,一脸的欲言又止,他猜测后半句话——比如您应该先打电报来之类的——被好副官费劲吞回去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不算完全没有预约,毕竟火车一到加施泰因他就派人把名片递了过去,以防他的好老头子又在陪度假的贵妇们散步聊天。好吧,虽然皇帝是来养伤的,但他快有三个月没见过他了,或许他已经完全康复了?

当莱恩多夫陪他走进别墅的时候,他才发现这里的状况有点出人意料:空气里弥漫着某种混乱的甜香,整个前厅都被花篮,花束,花环和花堆满了,而劳尔医生正指挥着仆人们继续把花从各个房间中清理出来。皇帝陛下坐在一把靠墙的椅子上,身边围着一些花束,有点失落地观望着劳尔医生的行动。

“这是隐藏的健康威胁,陛下”,劳尔医生严肃地向皇帝汇报:“现在这栋房屋需要把这些——半自然产物清除掉,然后彻底通风。”

他看到皇帝露出了那种他十分熟悉的、“好啦,好啦”的表情,而莱恩多夫正很大声地向陛下(可能还有整座建筑物)宣布他的到来。皇帝和劳尔医生几乎一块儿转过头来看着他,他确信劳尔医生的目光里就写着“快把皇帝带走”——老头子手上还攥着一枝花呢,应该正忙着捍卫鲜切花的房屋居住权。上一次他们俩见面的时候皇帝正捆着绷带冰敷,就现在来看,至少手臂已经恢复的不错了。哦,他看到皇帝的蓝眼睛里写满了“快帮我,亲爱的俾斯麦”。

“一切都好吗,陛下?”他脱帽,走过去,吻了吻陛下伸给他的手:“您得谨遵医嘱啊。”

皇帝用那种“真拿你们没办法”的声音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站起来。

“要是谨遵医嘱,在我脑袋好起来之前我的腿会先躺残。”威廉皇帝说,而他的仆人如同待命多时一样带着帽子手套和外套忽然出现。这样一来,皇帝出现在门口就不奇怪了,帝国宰相想。他的老皇帝正等着靠他脱离医生过度监护的苦海呢。

“劳尔医生好像认为我在户外活动就会晕倒,但我就是晕倒也决不会允许他们拿轮椅把我推出去!”皇帝对他说,带着点胜利似的将后背挺的笔直:“太不像话啦,我又不是瘸子。您终于来了,我正等您陪我去河谷上的长椅坐坐呢,好吗?”

帝国宰相朝劳尔医生瞥了一眼,老医生用两次轻微的眨眼暗示着河谷过于路途遥远。于是他对皇帝说:“我以为陛下会乐意向我展示一下您的花园?”

或许他的凝视很有说服力,穿戴整齐的皇帝对他投降了,又一次接受了这种“半截子胜利”。

“八月的花园除了月季什么都没有,”皇帝伸出手,略带抱怨似的从花篱上揪下一朵白月季:“劳尔医生的暗示,嗯?我真希望您能带一箱子文件来,这样我就能让劳尔医生得到一点儿身心平静——还有我个人的身心平静!”

“柏林一切都好,陛下。今天没有公文。”

皇帝看了他一眼,由于相近的身高,他们互相观察的时候一定会目光相接。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来那些隔着信件与电报的争吵,当他望着这双蓝眼睛的时候,调度语言会变得很困难,比遇到任何能让他动怒的威胁恐吓时都更困难。

“只是来探望您。”

皇帝微笑了一下,带着他踱进一道月季——或者某种别的蔷薇科植物投下的阴影里,停住了步子。

“您有话要讲,”皇帝说着,与他四目相对,一只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我能感觉到。您可以对我说任何事,亲爱的,不过如果是辞职的话,我肯定要把您捆回柏林——就让劳尔医生押送,怎么样?”

他的国王兼皇帝陛下就是没法停止开玩笑,帝国宰相想,就好像头破血流的时候还在对他说自己需要适当放血,只是为了让他不那么眉头紧皱。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并不害怕,站在病榻旁时也不,反而在一切完美落幕之后,他忽然感觉到了恐惧。有点儿像萨尔坦跑丢的那阵,但这话拿来比喻都嫌太蠢——那可是皇帝。但如果那天皇帝没有临时起意戴上头盔,如果刺客的技艺没那么糟糕,如果从四楼飞下的不是子弹而是炸弹,威廉皇帝就会永远变成普鲁士与德意志历史中的苍白符号,永远离开他的国度与生命,被死亡的阴影所埋葬。萨尔坦死在他怀里时,他多么后悔自己前两天还在责骂它啊。如果他的皇帝如此不安详的被从他身边夺走,他又该多么愧疚于两人最后的记忆里只是无聊的互相指责与唇枪舌剑?

那简直是对他们的一生最讽刺的脚注。

然而他很难把这些——这些东西表述出来,毕竟他并不是什么巧舌如簧的演说家。有不少舆论(国内和国外,哦,真是讽刺)将他指斥为暴君、独裁者和野心家,或许还有恶魔或者随便什么鬼东西。跳梁小丑们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层出不穷,而对付这些东西只会让他自己被愤怒烧空。皇帝给了他支持,但那不够。他真想要皇帝完完全全的属于他,而恰好他的老绅士又独立又自主。他们隔着信件争吵,他总是毫不犹豫的单方面停止联络,直到老头子发来措辞小心翼翼的电报,或者把莱恩多夫都派出来找他才告一段落。这些富有乐趣的小把戏如果缺少了一方的表演就完全不能成立,而他显然还没做好准备失去自己的皇帝。当他打算让某个人(比如一些蹩脚的大使)彻底从面前消失的时候,老头子总是微笑着由他去做;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到底什么和谁才是他的后盾。

他从未对人承认过这个,而皇帝陛下似乎也心甘情愿似的展示着柔弱。军事内阁的成员们看见他就瞪眼,对他获得的特别优待充满不平——毕竟没有几个少校会突然变成将军,哪怕他救过一两个人也不行,是不是?被皇帝指责的将军们只能闭上嘴调头溜走,而他可以用争吵、愤怒和眼泪回敬,最终得到——一定程度的——让步。他早就意识到自己与皇帝之间存在某种感情纽带,从他们讨论上断头台的先后顺序时就开始了。他一直像使用马缰一样反复拉扯着彼此,却也一直没有对另一个当事人承认。而他们差一点就彻底来不及了。

威廉皇帝在研究手上的月季,等待他自己册封的俾斯麦亲王到底要说点什么。总是得陪着老皇帝的副官长莱恩多夫不能跟到阴影里,只好在不远处还算和煦的阳光下瞪着没有一朵花的玫瑰花圃。空气中有点安静的奇怪,蔷薇科植物的味道也很单一。在他的皇帝身边,帝国宰相轻声开口:

“我要向您发誓。”

皇帝将视线从月季花上移开,望着他的双眼。在那双温和的蓝眼睛里,他看到了绝对的信任和鼓励。

“我再也不会违背您的意愿离开您了。”他说,不太确定自己的音量是喃喃自语还是声如洪钟:“再也不会了。”

忽然间他有点期待皇帝的回应——以往他从来没这么说过,现在他几乎感觉到自己加速的心跳。他的皇帝微笑了,像每次收到胜利的战报一样骄傲而自豪,优雅地向他伸出右手:

“那么现在您可以吻我的手了。”

于是宰相的双唇贴上皇帝的手背,像二十多年前他们第一次互相承诺一样,像在色当取得胜利时一样,像每一次久别重逢后必不可少的问候程序一样。当他在不算失礼的时长内松开皇帝的手时,老皇帝揽住他的肩,吻了吻他的双颊,把他拉进一个紧密的拥抱。

“这才对,我的好士兵,”皇帝对他耳语,带着点柔和的笑意:“当然,下回收到您辞职信,我还是要给您批成事假。”

不远处,莱恩多夫发出一些窒息般的干咳声,不过俾斯麦亲王不在乎。在老皇帝的拥抱里多待一分钟不会让副官长中暑而死,他要是乐意用眼睛把玫瑰花圃盯出个洞,或者把肺一起咳出来,那就由他去吧。帝国宰相刚刚干了整整三个月的活,和一群奇形怪状的政治魔鬼开了一个月的会,现在理应得到放松。

锋利有刺的玫瑰需要结实的花圃守护,就好像遇到巍峨的峡湾才能休息的巨浪。


ps:这个故事我愿称为新正史第一篇,可以连着雷暴看,也可以单独当一个故事。之前遇刺那篇脑补的太多了,其实老头子挨了两枪没过几个小时就有闲心逗宰相玩了……

这篇故事的灵感来源是一封1880年俾相给威廉的信,又在闹戏剧性辞职的人突然提到自己在1878年8月在加施泰因对皇帝承诺过绝不违背他的意愿而离开。辞职当然没辞成,于是被我拿出来伤害莱恩多夫的眼睛。同人康复训练了属于,通篇碎碎念,俾相不可能有我这么纠结的,我猜?大标题依然来自Blank sp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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